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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失的二哥（第1页）

消失的二哥

二哥在十六岁那一年留下一封信便神奇地消失了。

二哥消失前一年，曾发生过一次上山打游击的闹剧。那年二哥和院里几个同龄的孩子相约跑出大院，走出城市，搭汽车又搭火车去了辽北的调兵山。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，那就是去调兵山里打游击。在这之前他们看过许多毛主席当年在井冈山的革命故事，在小学课文里还学过《朱德的扁担》，讲的都是当年红军在井冈山的故事。心血来潮的二哥，穿着绿色的军裤，歪戴着军帽，拿着自制的火药枪，与院里同龄的几个孩子，偷偷地跑进了调兵山。

二哥他们上山打游击的季节是那年的暑假，院子里一下子消失了几个孩子，起初并没有人在意。十五岁的孩子，已经上高中了，在暑假里打打闹闹，这家住一夜，那家过一晚，这种现象也很正常。

二哥消失三天之后，才被我发现。那天我们被院外一帮大孩子欺负了，回到院里搬救兵。二哥他们这帮孩子，一直是我们的救兵。关键时刻，只要二哥这帮孩子出面，所向披靡，二哥他们在沈河区后勤大院一带，已经很有名声了，他们一挥手，附近几条街的小崽子们肝都颤。二哥他们曾经在这一带打过几次著名的群架。先是和沈河区委大院的孩子们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群仗，那一次，二哥在院内纠集了二十多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

，在万柳公园里和同样有二三十号人的区委大院孩子对峙，他们亮出了菜刀、军刺，还有火药枪，书包里沉甸甸地装着板砖。那一次，两拨人对峙了十几分钟之后，二哥拔出军刺大叫一声冲过去，两拨人马就战在了一起。足足激战了有一个小时，最终的结果是区委大院的那帮人逃之夭夭了，地上留下了好几摊血，有的脑袋被开瓢了，有的大腿上被军刺捅出了血窟窿。我们军区后勤大院的人马也有伤情，二哥的手臂被划出了两寸多长的大口子，被送到门诊部缝了八针。还有脑袋流血的，二哥的同学二狗子的头上缠的纱布十几天之后才拿掉，总之，二哥他们用鲜血证明了自己不怕死。

还有若干次的遭遇战，那会儿区委那帮孩子总是和二哥这帮军区大院的孩子过不去，见面就打，二哥他们一见这些人，也不说话上去就打，大多时候是遭遇战，他们只能抡圆了书包当武器，他们的书包里装的已经不是书本了，而是坚硬的板砖。黄军挎做的书包在他们手里潇洒地飞舞，板砖的撞击声铿锵作响，咒骂声喊杀声和鬼哭狼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，景象壮观刺激。

当时，我们这些刚上小学的孩子，只是看客，看着这激战场面激动得不行。同学朱革子看这样的场面还尿过裤子。仗都打完了，朱革子才哆哆嗦嗦地说：太吓人了。我们看朱革子时

，朱革子半条裤腿已经湿淋淋地坠着了。我们就骂朱革子熊包，朱革子用手抓着裤裆逃兵一般地往家里跑。我们就笑，我们就多了一条瞧不起朱革子的理由了。

那年的暑假，我们挨了欺负找不到二哥帮忙，就乱喊乱叫，家长这才发现二哥他们失踪了。先是报告了派出所，又在特务连调了一个班战士出去寻找。

二哥他们那次在消失一周后被调兵山的民兵给押了回来。直到这时，我们才知道二哥他们去了调兵山。之所以被民兵发现，是因为他们偷了人家的玉米拿到山上偷烤，烤玉米的烟雾吸引了警惕性很高的当地民兵，人家就把二哥一伙给包围了，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们给拿下了。民兵手里都有枪，七九式或者半自动，民兵连长用的还是冲锋枪。二哥们一见到真家伙，手里的军刺、火药枪就派不上用场了。他们在一支支乌黑的枪口下只能束手就擒。二哥们在那年的暑假打了败仗，同时，他们打游击的美梦也破碎了。

二哥们被民兵押解回来后，遭到了各自家长的一顿暴揍，我记得父亲用皮带抽了二哥足足有十几分钟，二哥不叫，只不停地在地上翻滚。父亲喘着气指着地上的二哥大声地责问：你要打谁的游击，嗯？

二哥们自知这场游击不怎么光明磊落，更不理直气壮，挨了一顿暴揍之后，他们集体沉默了。

开学之后，二哥们就

上高二了，他们一下子似乎就长大了。长大的标志有几点：首先他们不再像我们这帮小崽子一样乱喊乱叫了。他们很少说话，嘴唇上还长出了淡淡的绒毛，说话的声音也变粗了；他们经常把黄军挎吊在脖子上，他们腿上跨着的自行车就像个玩具，停在任何地方都不下车，两脚拖在地面上，斜着眼睛看这个世界。那会儿，我们这些小崽子太崇拜钦慕二哥他们了。

二哥又一次消失时，是他们高中毕业之后的那个暑假。二哥毕业前夕很少着家了，早出晚归的，他们那几个死党形影不离，经常聚在一起开小会。我们有几次凑到跟前去偷听，他们一见我们就一脸严肃了，然后大声地让我们滚。我们不滚，他们就斜着眼睛看我们，我们看到了二哥他们眼神里冷冷的东西，我们就害怕了。嗷叫一声就散了。我们一散，二哥他们又严肃地说事，眉头都拧在一起了，苦难深重的样子。

二哥消失的前两天，他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，他先是把他那顶军帽戴在我头上，他的脑袋比我的大，帽子戴在我头上咣里咣当的，但我还是很高兴。我一遍遍问：这军帽给我了？二哥点点头，想了想又把那件军上衣脱下来给我披上，二哥的上衣披在我身上像一件袍子。我悲哀地说：哥，我穿太大了，还是你穿合适。二哥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：以后你穿就合适了

。二哥这么大方对我，我那天感动得差点流出眼泪来。

二哥那天还对我说：以后少惹事，要是有人欺负你，你就来点狠的，让他这辈子都怕你。

我点了点头，但又问：哥，以后你不帮我了？

二哥又拍了我一下肩膀道：哥大了，要干大事了。

那天我听了二哥的话，心里很难过，心想：以后这个世界只能靠自己了，二哥不带我玩了。

二哥说完这些后，没两天就失踪了。这次失踪和上次不一样，一直没有民兵把二哥他们押送回来。

大院里丢失孩子的家长都急了，他们先是通报了公安局，后来又通报了军区党委。孩子们集体失踪是件大事，上上下下都动员起来寻找失踪的二哥们。

我走进二哥的房间，翻弄着他留下的东西，结果在抽屉里发现了二哥留下的一封信。二哥的信是这样写的：爸、妈，我走了。我满十六岁了，出门干大事去了。不要找我。如果有一天我战死疆场了，那我就是烈士，我们要用自己的鲜血染红青春……

二哥留下的信很狂妄，他把自己比喻成烈士。当父亲看到这封信时，他出奇地并没有暴跳如雷，而是又认真地看了一遍信，然后走到客厅的墙旁，墙上挂了一张世界地图和一张中国地图，他走到中国地图那里，望着南方的边境线看了很久，又拿出放大镜看了又看。许久才离开地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