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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4第四十四回 扶苏（第1页）

婴儿嘹亮的哭声如阳光一般照射在每个人的心房上。

“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。”一个官员嘟哝一句。

“男娃好，女娃也好。”他身边的官员摸着唇上的胡须，“只要平平安安，比什么都好。”

“你这话说的没谁了。好话都给你说尽了。”

“可不是么。”又有一个官员插话，“不过，我感觉是男娃。我家那口子说，王后的肚子尖尖的，尖肚子生男娃呀！”

官员们七嘴八舌地交流自己的看法，也顾不得春寒未过，一个个手揣在袖子里小声议论。吕不韦则像是打坐的修行人士一样微微合眼，脸上一片波澜不兴。嬴政并没有参与进官员们的讨论。

此时，他得到刘车夫的首肯，终于能进马车看望自己的妻子和刚刚诞生的孩子，他仿佛朝拜一般低下头颅，弓起背钻进帘子只堪堪开了一个小口的马车。

马车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，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堆积在马车的角落里。因为光线的缘故，这一盆盆铜盆装的血水仿佛快落山的金乌，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热量。它们把那些零碎的地方围得密不透风，嬴政想要下脚都得掂量一下位置。他小心地迈过这些铜盆，他觉得，这些铜盆是妻子胜利的证明——这些鲜红的铜盆如同一个个灿烈的奖章，无声地诉说着妻子战斗的艰辛，所以他迈得格外虔诚、小心。等他来到妻子身边时，身上已出了一层汗。

出汗是值得的，当他看见妻子和酣睡在妻子身侧的丑丑的孩子时，他再也抑制不住地微笑起来。

他的笑容完全不受控制了，恐怕他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夹杂着辛酸苦辣的快乐。他甚至觉得，自己幼年的痛苦被一下熨平了——有了妻子和孩子，那些童年的痛苦都不配叫痛苦，而是获得幸福前所经受的考验。他甚至觉得妻子说得很对，他一直在等一个拯救他掉进命运漩涡里的人，那个人就是对他说这话的人，就是他最珍视的妻子呵！

现在，妻子又生下与他骨血相连的孩子。他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。他笑着笑着，眼角有泪水渗出。他刚准备擦去，就听见妻子因为疼痛而发出的“嘶”声。

姬昔伊慢慢睁开双眼，虽然疲劳至极，可她还是认出了眼前人是她的丈夫。

正在流泪的丈夫。

她“啊”了一声，就要伸手抿去丈夫眼角的泪滴，可她的手刚伸出被窝，就被丈夫有力的大手握住了，他将她的柔荑温柔地送回被窝里，又笑着用大拇指带过眼角的泪：“你刚生产完，不要动，多歇息。”

“我们的孩子竟然是在马车里出生的。”

姬昔伊用余光瞥着孩子，轻轻说。因为生产太耗心血，她发出的都是气声，但嬴政听得很清楚。他赶忙接话：“是啊，这小子月份过了才出生，小王八羔子不老实，让你费那么大劲，出那么多血。等他大了我一定治他。”

说完，他伸手去抱孩子，刚用手托住孩子的身子，就被王紫拍落：“大王，要一只手托孩子脑袋，一只手托身子，你这样抱孩子不对。”王紫在一旁示范了正确抱孩子的手法，嬴政看一遍学会了，才从王紫手中接过孩子，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新生的婴儿，道：“这孩子长得像我。”

胡采薇擦干净带血的剪子，道：“孩子刚出生，脸都皱在一起，怎么看得出像谁与否？”

嬴政不高兴地努努嘴：“他是寡人之子，当然像寡人。”

“那就不能像我么？”姬昔伊说完，咳嗽了两声，脸上若落了两朵云霞。

“当然也像你。”嬴政抱着孩子，弯腰靠近姬昔伊，让她仔细瞧瞧孩子的相貌，“喏，这孩子的眉眼像你，鼻子和嘴像我。”

“是啊。估计过几天，长开了些更像。”姬昔伊很配合地接话，又和胡采薇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，问嬴政，“大王准备给我们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？”

“大名寡人没想好，小名，就叫扶苏吧。”嬴政盯着孩子的面容，看得眼珠都不转一下。他越看，越觉得这孩子长大后的面容和他梦境里出现的那条白龙相似。想到这里，他没忍住在孩子的额头上“吧唧”来了一口。

几个婢女都愣了，不过她们职业操守很高，呆了一下又立刻继续手中的事。姬昔伊咳嗽了一声，刚想说什么，就听见孩子嚎啕大哭起来。

紧接着，嬴政感觉到手掌上传来一股热意。他刚觉得不对，胡采薇便悠悠道：“小公子尿尿了，大王，你把小公子交给奴婢，找紫儿去擦擦手吧。”

嬴政只得尴尬的照做。等他擦完手去看妻子和孩子时，发现他们都睡着了。姬昔伊还发出小小的呼噜声。嬴政觉得心里有块地方化成了一片甜甜的糖浆，他无奈又幸福地叹了口气：“寡人原来不很明白为何母亲执着要带寡人回国见寡人之父亲，以为她只是为了那个位置才十几年坚守在赵国。但现在，寡人倒有些明了了。”

他虽然怨憎赵姬，但也不得不承认，赵姬当初是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的。他原来不明白这些，现在才领悟过来，有父母和孩子，一个家才算一个家。

他也知道自己为何总觉得心中缺少一块，那是因为他常年缺少家的关怀和温暖（他回秦国后很快父王就驾崩了），导致他的心冷了。

但是现在，他有了妻儿，他们重新捂热了他的心，让他不再感到孤独无援，不再一个人守着咸阳宫的春花秋月、夏雨冬雪过活。

从此以后，春有百花，秋有满月，夏有凉雨，冬有寒雪（1），他都有两个形影不离的人陪着他了。

嬴政心里突然决定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。

“寡人，要立扶苏为太子。”